2006-11-24

《点石成金》

人老了,创意少了,水平退步了。 :-(

窗外是深夜的比勒陀利亚,在充沛的自然光里亮如白昼。
人们也像白天一样驾着电动车出行,微笑着在街边小店里购物,间或施舍一下店门口的阿拉伯难民。
看来他们早就习惯了没有黑夜的生活,在明通天地的自然光中过得自然、惬意。
然而就像“日光灯”并不能发出真正的日光一样,穹庐发出的“自然光”也不是真正自然的光。
只是习惯了这种自然光之后,贝斯普拉总统也像其他市民一样,拿不准什么才是真正自然的了。
因为穹庐发出的自然光已经将自然模拟得分毫不差,它同样恰到好处地包含着从红外到紫外的所有波段,同样让人感到温暖舒适。
甚至它的能量也同样源自从氢到氦的聚变反应,所差者只不过是从托卡马克到穹庐多出了一条埋在地下的电线。

比勒陀利亚是南非的行政首都,这里的穹庐是整个非洲的第一座。而类似的装置在全世界已经建起四五十座了。
还有更多城市的穹庐正在建造之中,比更多还多的城市在做准备。此时此刻,穹庐已经成了人类文明的又一个标志。
有了穹庐就不再有风霜雨雪,不再有酷暑严寒,也不再有昼夜交替,人们的生活就可以更加自由、更加高效。
按照设计者的说法,总有一天,整个世界都会笼罩在一个巨大的穹庐之下,穹庐会像土星的光环那样成为地球的自然附属物。
贝斯普拉总统几乎完全接受了这个预测。对他和每一个比勒陀利亚的市民而言,没有穹庐的日子已经遥远得好像上古的神话。
向上看去,依旧是自然的蓝天白云、朗月寒星,几乎使人忽略中间隔了一层透明的物质。
除了天顶正中那一行似有似无的水印标签:中国制造。

贝斯普拉总统盯着标签看了一阵,然后垂下头。他正在头疼的事情恰好与中国有关。
就算穹庐消灭了黑暗,却还是不能消灭寄生在黑暗中的罪恶。
昨天晚上在比城一个偏僻城区发现了一具死于枪击的亚裔男尸,现已查明死者来自中国。
而且他并不是个普通的中国人,而是国际知名的物理学家陈进步。
而且这一回,他是应南非科技部的邀请,来比城参加世界物理学大会的。
昨天上午,陈进步刚刚在大会上做了二十分钟的演讲,晚上,就被一颗手枪子弹夺去了生命。
警方认为他死于抢劫。
——换句话说,南非政府请来的客人,中国著名的物理学家陈进步,遇上了贝斯普拉总统两个月前刚刚在北京保证过不会再发生的那种情况,然后他死了。
这个表述里的每一个要素都让贝斯普拉总统头疼欲裂,然而他知道全世界的新闻媒体连半个要素都不打算放过。
如果谁能在这个时候无动于衷,他一定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吧。

内线电话响了起来:“乔格曼先生来了,说有要紧事。”
“真的很要紧吗?”总统不悦地问。他刚刚吩咐过除了外交部和警察局的人谁都不见,而乔格曼的职务是科技部长。
“我想对整个国家来说,再没有比这更要紧的事了。”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乔格曼像一阵风似地灌了进来。
总统的眉心打了一个结,说:“部长先生,我想你应该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
——你的物理学大会已经办砸了,难道还砸得不够彻底吗?
科技部长却轻松地坐下来,若无其事地回答:“当然知道,陈死了。他是我的朋友。这件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清二楚是么?那你当然知道凶手是谁。”总统没好气地揶揄。
乔格曼还是没心没肺地说道:“当然知道。但我来不是为了指证凶手,警察很快就会抓到他。”
贝斯普拉总统沉不住气了:“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到底要说什么?”
“这事并不重要。凶手是个快要破产的酒鬼,他听说那个中国人身上带着七千美圆现钞,而他手里恰好有一支枪,就是这么简单。”
“中国人真带了七千美圆?”
“如果是真的他可能就不会死了。”
“你是说有人要谋杀陈进步,骗了那个酒鬼?”
“而且这个人还亲自把陈带到那个街区,让他一个人等在酒鬼的家门口。”
“他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劫杀人?难道这个该死的酒鬼没有听说我国已经恢复了死刑?”
“我想他知道,就连陈也知道。为了防备万一,那个人带陈出去之前还特地教了他一句祖鲁语:‘我是南非政府的客人,任何找我麻烦的人都会遇上最大的麻烦。’”
“但陈还是死了?”
“是的,如果他说的真是这句话或许不会死。”
“那个人教他说的其实是另外一句?”
“不错。不出意外的话,拿着枪的酒鬼会听到陈对他说:‘滚开,你这狗娘养的黑鬼。’”

“嘿!”贝斯普拉总统霍地站起来,紧盯着科技部长,“看来陈进步很信任这个人,居然跟着他到处乱跑。”
“当然,我们在英国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乔格曼面不改色地答道。总统越激动,他就越平静。
“今天不是愚人节。部长先生。”总统也平静下来,但他平静的外表被里面的怒火照得通红。
“我没有开玩笑,总统阁下。”乔格曼不慌不忙地说,“第一,陈的死是我策划的;第二,现在我们的国家遇上了大麻烦,陈如果不死,这个麻烦就会比穹庐还大。”
“如此说来你倒成了国家英雄?”总统的声音最终还是降了下来,哭笑不得地问,“说说看,你是怎么当上英雄的?”
“这件事真的很危急。总统阁下,你知道,陈是个中国人。”
“是的,我还知道中国在亚洲。”
“可是中国出产的货物已经占领了全世界所有的洲。亚洲、欧洲、美洲,当然还有非洲。”
“这个问题并不新鲜。”贝斯普拉总统清楚地记得自己竞选时对公众保证的对华贸易额和国内就业率的指标,这些保证经常进入他的噩梦。
“中国从全世界赚钱,我们怎么办?”科技部长的声调反而高了起来。
“这就是你那比穹庐还大的麻烦?”总统几乎在咆哮,“每个人都知道中国是世界工厂,对,这没有错,但我们,南非,是世界矿山。”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工业和矿业的关系人人都懂。

乔格曼嘿嘿一笑:“如果中国也成了世界矿山呢?”
“哈、哈,”总统的表情并不是笑,“感谢上帝,中国人在那块土地上折腾了太久,早把他们的矿产挖光了。”
“总统阁下,请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的假设,如果中国有了充足的矿产,不再进口黄金,不再进口铜,也不再进口任何一种金属矿物,反而能出口它们,南非会怎么样?”
“会变成难民营吧。”总统狐疑地盯着乔格曼,片刻之后补充道,“上帝保佑,他们没有。只有南非才有这么丰富的矿藏。”
“总统阁下,你是不是想说那些矿藏是上帝赐给我们的礼物?”
总统扬扬眉毛,做了一个“当然”的表情。
只听乔格曼不冷不热地说:“二十年以前,阿拉伯人也是这么想的。”
总统的脸色倏地变了,看来他并不愿意提起阿拉伯人的命运。
乔格曼镇定自若地接着说:“阿拉伯人靠石油发了大财,他们认为那是真主对他们虔诚的奖赏。”
总统把嘴闭得紧紧的,看上去很不自在。
科技部长似乎不想见好就收,一定要把话说完:“但那些真主的仆人没有想到,真主给了他们石油,却给了别人更好的礼物。”
“我知道托卡马克代替了石油。”总统斟酌着说,“但是,黄金并不是一种燃料。”
“托卡马克提供了能量,无穷无尽廉价的能量。有了能量就能把一种元素变成另外一种。”
总统深吸一口气:“你是说点石成金?陈进步做成了这件事?”
乔格曼点点头:“至少已经开始做了。他已经申请到了中国政府的重点项目,优先制造的就是黄金。”
“在科学上是可行的?”
“当然。陈告诉我,他们已经能够把一块玻璃里面的硅原子全部变成铅原子,而且全是没有放射性的铅207。”
“铅不是金。”
“在元素周期表上,铅和金只差三个位置。”

贝斯普拉总统沿着办公窒踱了半圈,问:“最后,这对中国是十分机密的事,陈进步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猜他是想向我们索贿。陈对我说,这个项目快则十八个月,慢则三十个月,就会成功,到底是哪个时间就取决于他干活的速度。”
“很好,这回他干不动了。”总统思索着说,“陈的死会让它延迟多久?”
“我不知道。希望比三十个月长些。”
贝斯普拉总统坐回到椅子里,想了半天,对部长说:“无论如何,谢谢你,部长先生。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于是在科技部长离开之后,总统马上把电话打回家里:“玛莎,听着,这几天金价会大跌,把家里的金器全部卖掉。对,一件都不要留。我爱你。”
然后又打另一个电话:“丽娜,是你吗?赶快建仓黄金的空头头寸,短期和长期各建一半。对,另外,把所有多头仓全都平掉。不,不,现在不是底部,黄金价格马上会有个向下的推动浪。照我说的做。我爱你,宝贝。”
第三个电话打给工作秘书:“请帮我起草三个文件:第一,解除外国对金矿的投资限制;第二,对采金行业实行固定税额制,鼓励增产;第三,开始减持国家储备的黄金,直至放弃黄金储备。另外,叫警察总长来。”
穹庐笼罩下的南非政府的工作效率很高。两小时之后,比勒陀利亚的警察就找到了杀死陈进步的凶手,报告表明凶手曾拔枪拒捕,所以被当场击毙。
十二小时之后,南非政府的议案被媒体公开,国际黄金价格开始骤降。
骤降往往酝酿着骤升。国际炒家普遍认为这是买入的良机,很少有人注意到中国政府也在悄悄减持为数不多的黄金储备。
三个月之后,印度和巴西的企业分别获得了金田黄金公司和哈莫尼黄金公司的控股权,中国竞争者在最后一轮谈判中意外退出。
随后,贝斯普拉因玩忽职守造成国家重大损失被国会弹劾,被迫辞去总统职务。他在最后一场演说里坚持:“历史终将证明我是对的。”

时间又过了三年,金价经过几次有力的反弹逐渐企稳,当许多分析机构纷纷看好未来走势之时,斩获颇丰的贝斯普拉反而开始加速建仓黄金空头头寸。
他了解中国人的风格,他们定出的目标往往格外宽松,于是总能提前或者超额完成计划。
就像建造比勒陀利亚的穹庐用了九个月,而最初的计划是三百二十天。
所以虽然金价逐渐启动,每涨一个美圆就让他损失数十万美圆,他仍然信心十足。
直到涨势确立,许多人开始欢呼“历史上最大的牛市已经来临”时,贝斯普拉仍然不为所动。
只要中国人的项目一旦成功,天知道黄金的价格会跌到哪里,也许像铜,也许像锌,不,铜和锌也不会待在它们原来的位置。到那时候,只有石头才是安全的投资品。
他的信念无比坚定,但他的资金已经不够周转,持有的一部分头寸遭到了强制平仓。
中国人还是没有消息。

贝斯普拉撑不住了。他悄悄来到中国,到陈进步曾经任职的那所大学,约到了陈进步院长职位的继任者。
在嘈杂阴暗的酒吧里,新院长把那个厚实的信封揣进怀里,终于低声说道:“据我所知,没有这么一回事。”
“你说什么?不要骗我,可以再加十万美圆。”
“确实没有。”新院长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贝斯普拉的肩膀,“两年前我国就已查明,陈进步伪造实验数据,骗取国家重点项目预算。以前跟他合作的人都已经进监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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