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1-22

《水调歌头》


猎物一个灵巧的转身,脱出包围,飞也似地逃走了。我们的围捕宣告失败。

“你的阵法似乎不太管用呢,无敌的统帅。”远处传来一个伙伴的揶揄。

这次用的新阵法是一个叫风咸的伙伴告诉我的。他是窃听的行家,再三向我保证阵法是从军事教科书里听来,而不是从小说里听来的。

也许是他听的不对,也许是我用得不对。既然失败了,让大家空忙一场,其他伙伴的不满免不了如潮涌至:

“难道真的失败了吗?我猜你一定还有办法把它捉住。”

“我还以为是我的走位不对。”

“大概是要等它长大一些再捉回来吃吧。”

“反正捉到也不够分,不如干脆放走以免争执。”

我们都是好朋友,我不说话,让他们讽刺一番就算了。话说回来,六个围捕一个,居然让它逃掉,真是够丢脸的。

我知道伙伴们不会说出真正伤人的话。但我仍是没法原谅自己,在他们离开之后,对自己轻轻说了一声:“我真是个笨蛋。”

在我们的文化里,“笨蛋”是一个很伤人的词汇,不能用在别人身上。因为它意味着对我们的根本价值的否认,很可能导致绝交甚至流血。

谁都知道,我们能高踞食物链的顶端,靠的是头脑,而不是粗壮的身体或者尖利的牙齿。

而“笨蛋”是没有头脑的低等动物,不知为什么活,不知为什么死,就像那些猎物一样愚昧无知,再粗壮的身体、再尖利的牙齿也救不了它们。

我们以智力为荣,以知识为傲,然而在我们生活的这个星球上,我们并不是最聪明的物种。我们知道最聪明的是谁,他们生活在陆地上。

他们称自己为“人”,称我们为“虎鲸”。其实,他们绝对有资格叫我们笨蛋。

在短短几百年里,在我们的注视下,他们创造了惊人的科技,能移山填海,能飞上天空,能改变环境,也能轻易灭绝一个物种。

在他们的威胁下,我们的族群日渐凋零,危在旦夕。

起初,他们的捕鲸船开得很慢,追踪能力也不高,只能捕杀那些愚蠢的座头鲸。然而就在几十年里,他们的技术变得既快又狠,海里的所有鲸类,包括我们,都成了他们的盘中菜肴。

食物链无声无息地增加了一环,我们再也不是高踞顶端的物种了。甚至不知在哪一天,我们这个物种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

掠食者从不顾及食物的感受,这个道理我们一向都懂。在日常围捕鱼群海兽之余,我们也会游到岸边,把头探出水面去遥望他们的轮船、港口和高楼大厦,为他们的文明惊叹,也为我们的前途默哀。

陆地广阔深远,我们看到的只是一条海岸线。海岸已经如梦似幻,真不知在内陆深处还有多么神奇的构建。每个物种都受着自身天然条件的局限,比如我们生活在海里,对陆地的认识和想象都十分肤浅。

幸好,人类也有他们的盲区。

他们没想到,我们能听懂他们说话。

按人类的理论,如果雌雄个体能够繁殖后代,并且后代也具有繁殖能力,他们就算是同一个物种。这样说来,我们和其他的鲸和海豚不是同一个物种。

但我们基本能听懂他们的语言。

而人类虽然只有一个物种,却有千百种各不相同的语言,彼此无法理解。

因此,他们虽然早就发现我们有自己的语言,并一再设法破译,却做梦也想不到,我们只靠天赋就能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至少在他们的千百种语言之中,最常用的几十种我们都了如指掌。

大自然没有赋予我们优良的视力,也没有给我们敏锐嗅觉,惟独在听觉和语言能力上补偿了我们。这是我们仅存的希望。

从八十年前开始,我们有计划地展开对人类的窃听。我们冒着搁浅的危险,凑到海岸边、船舶下,偷听他们说话,再彼此传递交流,汇集起来,形成识见。时至今日,每条虎鲸都对人类先进的文明有了全景式的认识,这让我们心潮澎湃,也如芒在背。

风咸就是一个窃听高手,不知从哪听到些军事教程,学了个奇奇怪怪的阵法,却让我们六个连一头斑海豹也没捉到。捕猎事小,重要的是,我们学习人类先进军事理论的希望又一次受挫。听来的知识总是这样良莠不齐,虽然的我们的积累与日俱增,与人类文明的飞速发展相比,差距反而越来越远。

我正为布阵的事烦恼。蓦地,大洋深处传来了长老的呼叫。从第一个音节就能听出,我们遇上了麻烦。

我赶紧向现场进发,边走边听大家的传话。整片海域音波纷乱,各种鲸豚躁动不安,今天遇到的麻烦简直比天还大。

——有个名叫蟹王的家伙,咬伤了一个人。

从一百多年前,人类的战船装备了声如霹雳的火炮,我们就不敢再去海战的现场取食落水的士兵了。

窃听开始后不久,我们发布了禁令,严禁攻击或食用人类。这条禁令也适用于所有能听懂我们语言的鲸和海豚,谁违反我们就对他不客气。这是弱者对强者的讨好,虽然多半没有用,可是我们并没有太多的选项。我们只是刚刚开始学习怎么做个弱者。

今天的情况有点特殊。在海里游泳的是个残疾人,双臂都只有半截,穿了一身黑色的泳衣,划水的样子像极了海豹。蟹王一口咬下去,才感到他体表不是皮肤,而是衣服,马上吐出来。但他的牙齿多么厉害,这一下已经让那个人身受重伤。

蟹王把人顶出水面,高声呼救。我能理解他的惊惶。一向以来,对于吃人者的处罚,是要撕开他的肚腹,再撕开他的胃,将胃里的东西全抖出来。我们宁可牺牲一个同类,也不敢让人类捕获我们之后,发现胃里有人的遗物。

我还在路上,小熊和冰山已经到了。我们三个都是下任长老的候选人。

冰山先开口:“这个人还没有死,立刻送到岸上还有的救。”

小熊淡淡地道:“没有用的,他看见我们了。即使死在岸上,从伤口也能看出凶手是谁。我看不如就地解决。”

冰山道:“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杀人。这是几十年来的铁律。”

小熊道:“不要再泥古不化了,人类才不会在乎我们这一点善意。”

冰山道:“只要持之以恒,人类早晚会感受到我们的善意。”

小熊道:“是啊,我昨天刚刚感受了一头海象的善意,我一边吃一边感受,善意的味道真不错。”

冰山道:“至少在这些年里, 人类已经开始重视保护动物,捕鲸也受到控制。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我们不能破坏正确的进程。”

小熊道:“然而前两年才有一种淡水豚在最高级别的保护之下灭绝。”

冰山道:“禁令是前代长老发出的,如果我们自己违反,大海里谁还会在乎我们的话?”

小熊道:“嘿嘿,我们说的话,他们一向都很在乎的。这不是靠迂腐,而是靠实力。”

冰山道:“那好,你要违反禁令就去做吧,嘴巴并不仅仅能用来说大话。”

小熊显然也不敢:“呃,这个当然要等长老的决定。你知道我只喜欢海象。”

他们两个一见面就要吵架,而且直到我抵达,谁也说服不了谁。所以长老又转向我,道:“潮信,你来处理这件事。”

冰山道:“潮信,不能坏了规矩。”

小熊道:“我相信潮信是有头脑的。”

“好吧,我来处理。不能杀他,也不能让人知道我们伤了他。”我从蟹王头顶接过伤者,轻轻颠了一下,伤者发出一声呻吟。我把他顶在水面上,转身疾速游走。伤者的血顺着我着头流下来,慢慢溶入海水。

冰山大叫:“海岸在那边,你走错方向了。”

他们跟在我后面,走出几海里,就明白了我的用意。情报表明,一群青鲨正游弋在前方六十海里的区域,这些魔鬼嗅觉极灵,只要一点血腥气就能将它们招来。

五六条鲨鱼果然循腥而至,围上来争夺我头顶的伤者。我潜入水中,上下翻腾,将海水搅得一片浑浊,然后转身退走。就算那个人侥幸逃生,大概也会理解成我本想救他,不意路遇群鲨,寡不敌众,只得将他抛下。回头看看,鲨鱼已经在一团血水中开始抢食,伤者的侥幸不存在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加紧窃听,几家媒体陆续报道了有人丧生鲨吻的新闻,却没人知道我们的存在。鲨鱼吃人没有多少新闻价值,很快就淡下去了。

小熊对冰山道:“你看,人类也很愿意保护鲨鱼呢,根本与吃不吃人无关。”

冰山道:“是在保护鲨鱼,除了它的背鳍。”

长老把越来越多的工作交给我们,大家每天听到的信息都要汇总给我们三个处理。冰山擅长预测社会的价值取向,小熊更能把握各国政府的外交态势。

我呢?长老说我是最像人的一个。

冰山没有看错,人类社会日益走向文明,反对捕鲸的声浪高涨。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挪威、俄罗斯、加拿大、巴西和秘鲁相继宣布放弃捕鲸,支持捕鲸的只剩下日本、蒙古和老挝。

日本我们熟悉,可是蒙古和老挝在什么地方?没有一头鲸知道。看来这两个国家远在大陆深处,没有海岸线,那么它们怎么捕鲸?

小熊告诉我们,这两个国家不捕鲸,只是收了日本的钱,帮忙凑个数。

所以只剩下一个日本,而现在正是改变日本的一个难得的契机。

日本新首相上台,外交政策出了些纰漏,与周边大国关系紧张。首相定于两个月后出访欧洲,寻求支持,但捕鲸使日本在欧洲广受批评,是日欧关系的一大障碍。

我们期待着好消息,却先听到一个坏消息:日本水产厅长石泉茂表明,捕鲸是日本传统的科研活动,没有停止的打算,而且还把每年捕鲸数量提高到两千头。

“然后首相出访时,再把限量降下来,就算对欧洲让步了。”小熊敏锐地指出他们的企图。

“这个石泉一向是顽固派,总要逆历史潮流而动。”冰山给出了高屋建瓴的评论。

“如果没有这个人,日本会放弃捕鲸么?”我需要他们确认。

小熊和冰山都表示机会很大。

小熊问风咸:“他是水产厅长,会不会喜欢出海或者下水呢?”

风咸道:“他有时会乘游艇出海,不下水。但他的女儿很喜欢在海里游泳。”

冰山道:“小熊,你又在想什么?我们绝对不能有负面新闻,这是一百年来的底线。”

小熊嘿嘿一笑,道:“我想的就是潮信在想的那件事。”

我用力撞了他一下:“你说什么?我可什么都没说。”

小熊道:“但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冰山莫测高深地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我相信潮信是不会乱来的。”

小熊道:“冰山大哥,有时候我觉得你一定是个素食主义者。”

他们不知又要辩论到什么时候,我赶紧打断:“好吧,别打机锋了。我想的是,我们可以制造一条正面的新闻。”

小熊道:“同意,这次的行动的代号就叫‘科研’吧。”

六月七日,日本以南洋面发生了一起原油泄漏事故,众多媒体从冲绳乘船出发,去报道事故现场。他们回程之时,石泉厅长的女儿奈美就在港口附近游泳。

这一天风平浪静,阳光明媚,微风拂面,处处都让人心情舒畅。对于科研或者新闻,真是个好日子。

我们也来到附近。小熊口中衔着一条两米多长的锯鲨,拼着命扭来扭去。这一回,我们没有用人类的阵法,而是用传统战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它捉住了。

然而从二百海里以外带这么个家伙过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十五个伙伴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接力将它送到。这种鲨鱼十分切合我们的需要,因为它滋味欠佳,平时不在我们的食谱上,并没有躲避我们的习惯。更重要的是这种笨蛋贪吃不知死,即使身处危险之中也从不放过猎食的机会。

水面上游泳的人不少,风咸告诉我们穿绿色泳衣的是石泉奈美。她泳技娴熟,一路劈波斩浪,渐渐远离了人群。小熊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下面八十米处。

我从三百米外跃出水面,在阳光下翻了个身,又扎进水里。奈美果然看到我,惊喜地大叫:“虎鲸!虎鲸!”,快速追了上来。我引着她向航线靠近,听到记者的船已经靠近,对小熊发出行动信号。

科研行动开始。小熊一松口,那条锯鲨翻了个身,飞速逃开。几乎只过了五秒,它就忘记了刚才的危险,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上方那个运动的黑影身上。

一如我们预料,这条锯鲨形体不大,咬不住奈美的腰,而是先咬住了她的腿,用力向下撕扯。奈美大声呼救,打开充气救生衣和无线电,这可以让她浮在水面上,等待岸边的救援,不过她离海岸已经很远,怕是等不到了。

“船上的人看见了。”风咸的声音随波而至。我立即发动,疾冲过来,一口将锯鲨咬成两截。我顶起奈美,在水面上转了半圈,然后径直游向那条满载记者的船。

有人惊呼,有人放下救生艇,更多的人举起相机没完没了地狂拍。将奈美移上小艇之前,我听到她说:“谢谢你,大鲸。”

“对不起,这样做是不得已的。”没有一个人能听懂我的话。

第二天,这件事占据了全球的新闻头版:《父亲残忍嗜杀,女儿待谁救命?》、《我希望我是一头鲸》、《它从来不吃这种鲨鱼》、《这个国家需要羞耻感》……欧洲多个城市相继爆发示威,表示不欢迎日本首相来访。

两天之后,石泉茂以照顾女儿为由辞去水产厅长职务。又过了两天,日本政府宣布暂停本年度捕鲸计划,并进一步检讨未来的捕鲸政策。

四大洋一片欢腾。如果人类有全局监听,一定会注意到这几天鲸歌音量异乎寻常的增长。

似乎大获全胜,但我心中时时感到愧疚。我们也需要羞耻感。不过羞耻感对于弱者来说,有点奢侈。

石泉奈美没有生命危险,只是痊愈之后,走路有一点跛,游起泳来倒没有什么不便。于是她有更多的时间待在海里,只不过每次下水都记得涂抹防鲨药剂。

其实不涂也没关系。我以备位长老的身分保证,这片海域不会再有鲨鱼了,以后无论她去哪里游泳,都不会再遇到一条鲨鱼。

我常常在远处望着她,希望她的腿恢复正常。媒体已经不再报道她的情况,连风咸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落下永久的残疾。

小熊说我是妇人之仁。他带来了一个庞大的计划,要借助我们在信息上的优势挑拨人类各国开战,让他们打起核战争,最终倒退回石器时代。这样我们又能重新成为海洋的霸主。

“他们统治陆地,我们统治海洋,这样才公平。”我听到小熊的音调有些颤抖,想必这是他埋藏已久的心声。

“还是算了吧。我们智力不如他们,又没有手,连石器都造不出来。即使他们退回石器时代也会再赶上来。更大的可能是只倒退一点,食物不够,又要开始捕鲸了。你应该知道,日本大肆捕鲸就是开始于二战之后,食物匮乏之时。”我这样劝他。

“相信我,我们的智力并不差,也许比人类还强了一点。至少我们的大脑比较大。别说语言能力了,你看有多少人一辈子只会追逐明星、时尚和迷幻药,而我们只是略施小计,就换得人类停止捕鲸。也许下一轮科技发展是我们领先呢。我们从来不是弱者,有责任恢复祖先的荣耀。”一向嬉皮笑脸的小熊在这一刻居然如此真诚,如此严肃。

“好吧,如果你觉得你的智力不差,麻烦你给我讲讲什么是虚数,什么是微积分。”在我们学习人类数学的这些年里,从来没有一头虎鲸能掌握这两个概念。

“呃,我得去复习一下,你先考虑着,我再找你。”小熊灰溜溜地走了。

冰山想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他希望加强与人的交流与合作,促使人类承认我们是智能生物,再与我们共同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智能生物文明联合体”。他造的这个词相当拗口,隔着上百海里的距离传过来,却像吹口哨一样顺溜。看来,这番话已经在他心里说了很多遍。

“我希望以后人类能称我们为‘他’,而不是‘它’”。”冰山声调悠远,似乎正在顺着海流游向未来。

我被他吓得头皮发麻:“万万不能泄漏我们的秘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句话你听过吧?”

“那是一千年前的老皇历了。难道你看不到世道人心的进步吗?”

“黑暗森林呢?这可是最近才提出来的。我们不能拿所有同类的安全开玩笑。”

“我相信和平与理性始终是世界的主题,即使目前条件尚未成熟,用不了多久,人类也会准备好接受我们。”

“那要看外星人什么时候降临了。我估计人类总得看到一个更强大的物种,才有可能与我们换位思考。”

“嗯,那是说不定的,也许外星人已经到达火星轨道了。”他居然心驰神往。

我只好再给他浇点冷水:“但是,如果外星人也喜欢捕鲸怎么办?”

冰山的声音久久没有传来。

大概我与他们两个最大的不同,在于我从来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既不在乎祖先的荣耀,也不醉心于未来的大同。我只想躲在舒适区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永远不要找麻烦,最好麻烦也别来找我。

忽听奈美轻轻地“哟”了一声,我马上冲过去,看到她打开了充气救生衣,抓着自己的脚,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浮在那里。看上去像是抽搐了。

我过去把她顶起来。她稍一迟疑,发出一起惊喜的大叫:“是你吗?大鲸,真的是你吗?这些日子我好想你,终于又见到你了!”

——你可以叫我潮信。我心中暗道。

她趴在我背上,极力伸展四肢,似乎想抱住我。但她的手脚实在太短了。“上次幸好有你,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大鲸,你爱吃鱼吗?爸爸说我们可以买一网鱼来送给你。”

——我最爱吃海豹,估计你们买不到。

“我好羡慕你啊,大鲸,我从小就喜欢游泳,总觉得自己要是变成海里的动物,能整天游泳就好了。”

——其实也没有多好。海里不能生火,什么化学实验都不能做。

“大鲸,你喜欢小动物吗?我养了一只小狗,叫丑丑,它很聪明,也很乖。”

——我想过养一条聪明的小章鱼,但它们一看见我就飞快地逃跑了。

她的抽搐似乎好了,扶着我的背鳍站起来,道:“你看,夕阳多美啊。”

我转身看去,只见夕阳的下缘正切在海面上,熔金流摆,红霞漫天,果然是美极了。

“大鲸,我们到前面去,看夕阳从哪儿落进海里,好不好?”

——没问题。只是你不知道太阳是悬挂在太空中的么?

我载着奈美向夕阳游去,前方浪息风止,光芒炫目,宛如梦境,宛如未来。行了半分钟,猛然听她说道:“大鲸,你能听懂我说话,对吗?”

我突地打了一个寒战,将美景和美梦都震成碎片。奈美差点掉进海里,却又欢快地叫道:“原来是真的!你真能听懂我说话!这真是太好了!”

——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的了。

“你知道吗?我家丑丑训练了很久,也只能听懂坐下、前进、握手这几个词。你连夕阳这样的词也能听懂吗?”

——我也希望你永远当我是和狗差不多的水平。

“大鲸,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可能真要和你永远在一起了。

“我家有个游泳池,很大的,就是不知道够不够让你转身。”

——其实我转身很灵活。

我迅速下潜转身,只用了半秒钟就将她吸进口中,用力咬下去。

我细细地咀嚼一阵,将她的衣物和随身装备一件件吐出来,将能够消化的部分咽了下去。

我的舌头无法感知咸味,不知道她有没有流泪。

——你不是这样聪明该有多好。

我在大洋中心游荡了几天,风咸来找我,一见面就问:“你知道奈美去哪里了吗?她好像失踪了。”

“可能是去了蒙古或者老挝。”

“这样啊。我又听到一个阵法,要不要试试?”

“不用了,人类的阵法没有用。”

“怎么会呢?这都是千真万确的军史教材,我们好好学,总会用得上。”

“完全不是一回事。人类在陆地上战斗,面对的是二维空间,而我们的战场是三维的。”

“哦,还真是这样……潮信,你最近似乎变聪明了嘛。”

“是么?……是啊,我吃了聪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