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8-29

选举创新论

自从有了选举这回事,就给那些有志于竞选也有机会参选的人出了一道天大的难题:万一选不上可怎么办?浪费表情事小,浪费机会事大。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还有卖文选、进党章、关心歌唱家的感情生活等种种便利,岂能眼看着飞到别人的腰包里去?所以如何确保当选早就成了大人们的当务之急、十万火急、皇上不急太监也要急的头等大事。遗憾的是在资本主义那种腐朽的社会制度下,这个古老的问题一直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落选的悲剧也一再上演,有两年前的连战和克里、六年前的连战和戈尔,还有两年之后的不知谁和谁,总要好一阵子笼罩在失败的阴影里追悔莫及。可是搞选举的人仍然因循守旧不思进取,仿佛要把这个落后的把戏玩到天荒地老。幸好十月革命一声炮响,使我们得以一种全新的思维方式重新审视这个问题。落选的根源是什么?窗户纸一捅就破,当然是候选人太多之弊。如果一个位置只收一名候选人不就万事大吉了么?于是春雷阵阵,红旗招展,先进政治制度下的伟大创新――等额选举――就这么应运而生了。数数需要选出几个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马上排出候选人名单来也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小朋友也能运用自如。选完了不但没人落选,连当选的次序都不会打乱。真是各取所需皆大欢喜盛世联欢和谐社会,开创了亘古未有 的太平局面。就算偶尔有人不知好歹企图用夷变夏,倒退回差额选举的原始社会去,也很快就淹没在朝廷喉舌和爪牙的滚滚吠尧之声中了。

不意今天《解放日报》传来消息:“爱沙尼亚总统选举唯一候选人未能当选”。虽说他们的选举是对多名候选人轮流投票,只学到了伟大的等额选举制的一点皮毛,白纸黑字的新闻标题这么一写还是让 人禁不住浮想连篇杞人忧天――惟一候选人只解决了不能投给他人的问题,可没解决一定要投给候选人的问题,如果有一天圣朝的计票箱打开一看,大堆选票上惟一候选人的名字旁边还像世界自然遗产一样保持着原生态,岂非太也不够和谐了么?我看要解决这个问题,应该把支持率也事先做个估计。比如这次投票的支持率应该 是98.7%――只有萨达姆那样的超人才会搞成100%――就把98.7%的选票打上勾再发下去,大家都不用动笔,发到谁手里就算谁支持,反正这个勾由谁来打也没有什么分别。这个技术也许算不上创新,可能朝廷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时候就已经用上了。然而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怎么保证投票的人都把手里那 些打了勾或者没有打勾的选票一张不差地塞进投票箱里去呢?不少代表早已老眼昏花半身不遂加上帕金森,不小心把选票投到地板缝里大概是常有的事。如果每一次开票都要撬一次地板,只怕和节约型小康社会有点南辕北辙。所以选票还得重新设计,最好用一根橡皮筋和投票箱内壁拴在一起,抻得长长地发下来,给代表们用力捏着,根根皮筋呈幅射状指向票箱,象征着全国人民心向中央,统一思想,跟上脚步,只等一个口令“投!”手指一松,一大片选票就呼拉拉弹射而起,仿似寒鸦赴水一般争先恐后地射进票箱的窄缝里去,个个都是十环。代表们还可以比比谁的反应快,给哨响之后第一个投票进箱的代表发个奖杯,评个先进,作个专访,再请他即兴扭个秧歌啥的。没份投票的人民群众在电视机前看到这么热烈的场面,心中一定会升腾起无与伦比的集体荣誉感和民族自豪感,喜闻乐见得嘴都合不上了。然后代表们委蛇委蛇,自公退食,一会儿排成个S字,一会儿排成个B字,急匆匆回到各自的岗位上继续为人民服务,不在话下。

2006-08-27

《天倾西北》

黄万里先生故去已经五年,写这篇小说也是四年多前的事了。今年春末,三峡大坝封顶,朝廷已不再大张旗鼓地宣传。至夏末,重庆大旱,众说纷纭,也不知 是不是大坝闹的。虽然再过几年一切就会水落石出,心中还是无法宽释。似乎宣传的重心已经转到南水北调上来了,而大西线调水工程也在跃跃欲试着。


  从城市的边缘极目远眺,大地向西北方漫无边际地延伸开去,在目力仅及之处与天空遥遥相接。天地之间从来没有过书上常说的那样分明的一条地平线,有的只 是一片浑浊模糊的昏黄。正午刚刚过去的几十分钟里,黄色的迷雾迅速扩张,将小半边天空涂抹得暗淡无光。

  那座高耸入云的铁塔不久前刚刚建成。它本是阿土视野里最醒目的建筑,此时也渐渐被噩梦似的黑风吞噬,似有似无。

  “阿土,快把门窗关严。怎么又在发呆?”阿土回过头,爷爷已来到背后。

  他熟练地把密封命令发到住宅主控电脑,随即问道:“爷爷,有人说四十年前的房子都是没办法密闭的,你们那时怎么防范沙暴?”

  爷爷微一沉思,答道:“那时候,我们可以用一百升水洗一个澡。”

  “你们可真幸福啊。”阿土满怀着憧憬说,“不过只要等到爸爸妈妈的工程完工,我们也差不多可以了。”

  “也许你说得不错。是学校里的老师这样教你的么?”

  “当然了,而且皇上也是这样说的。皇上说只要大家团结一致把天河工程建好,天下万民从此就再不会有缺水的日子。”

  “唔,既是皇上说的,想必不会错了。”爷爷把目光投向窗外,窗外只有无边的混沌透出褐色的微光。

  “我想天河工程一定会如期完成,大概到我参加乡试的时候我们就再不会为用水烦恼了。”年幼的阿土快乐地说。

  爷爷沉默良久,忽然问:“孩子,你打算考哪一科?”

  “文学。”

  “哦?我一直以为你对水利感兴趣。”爷爷不无惋惜地道。

  “等我长大,爸爸妈妈的工程早该造好了,学水利的只怕没事可做。我学文学,正好可以把天河工程的施工过程记录下来,让后人知道爸爸妈妈们是怎样改变历 史的。”阿土发现爷爷听得入神,又说,“而且我们家已经有了三位杰出的水利专家,实在没必要再出第四位。”

  爷爷微微一笑,抚着阿土的头轻轻说道:“记着,孩子,我们家没出过杰出的水利专家。爷爷不是,爸爸妈妈也不是。――这个年月,已经没有杰出的水利专家 了。”

  这一场沙暴于傍晚时分止息,于是阿土又看到了窗外的铁塔。那座铁塔远在三千米外,但看上去仍显得雄伟非凡,直欲把青天刺破。

  参加宏裕六年的乡试时阿土已十四岁了,每天配给的两升饮用水和八升盥洗用水渐觉紧张。幸好爸爸妈妈在这时请了假回来,于是家里的配给水量便多了两个工 部直属院士的份额。只等阿土乡试结束,他们又要返回指挥中心,继续参加那项耗资空前的庞大工程。

  天河工程的铁塔渐渐多了起来,除了西北方原有的一座,西南和正东不远处又有两座相继建成。阿土知道这些高塔将要拼成一个个边长四千米的正六边形,它们 将支撑起覆盖全国的灵巧聚合物薄膜,这薄膜就是天河工程的主体。

  工程立项讫今已经七年,作为架设基础的六十多万座铁塔已基本建造完毕。目前这一步是在铁塔间拉起高强度复合材料制成的管缆,分为塔际干缆、支缆和中心 导管三个部分。它们既是铺设薄膜的骨架也是水流的通道。

  所以现在正是天河工程施工的关键时期,而天河工程对于帝国乃至全人类的重大意义不言而喻。学校里的老师不断强调这一点,阿土当然听得懂老师的弦外之 意,于是他一见父母的面就开始巨细无遗地询问有关天河工程的一切信息,准备在今年乡试的文学科考试中有所作为。

  阿土的父母把无须保密的资料尽量细致地讲述出来,他们也说不清对儿子的前途充满着希望还是绝望。乡试是百姓一生中最重要的考试,只有通过了乡试才有机 会继续学习,参加以后的会试和殿试;也只有通过了乡试才有资格脱离庶民阶层,晋身为朝廷官吏。可纵然会试成功殿试高中又能怎样?不过是年富力强时每天多得 几升淡水,而一旦衰迈就像老父一样转而忍受庶民标准的配给。对朝廷而言,百姓一生只在能够劳动的时期可称为人,孩子和老人根本无异于蝼蚁。

  “水是怎样从薄膜流进导管里的?”

  “薄膜只在盛行上升气流的区域闭合,受气压作用向上鼓起,凝结在表面的水就能流到周围的导管里了。” 妈妈回答。

  “薄膜会不会影响日照?”

  “灵巧材料制成的薄膜不会存有大颗的水珠,所以对透光影响不大。而且水汽被封闭起来之后天空的云量会大大减少,所以总的光照量只会增加。”

  “水在薄膜上的凝结速率是多少?”

  “理论平均值是十克每平方米每分钟。”

  “那就是每平方公里每分钟十吨水了,真有这样多么?”

  “这个数据还是很保守的,有实验支持。”妈妈答道。

  “工程报告中就是这样写的,当然并非所有地方都这样湿润。”爸爸忽然插口。

  “我想我们这里就没有这么多水。”

  妈妈看了爸爸一眼,答道:“当然了,很多地方都不够。但在采集数据的那些地点,确实可以达到这个数字。”

  “采集数据是在什么地方?”

  “在好几个城市。有杭州、苏州、温州、福州、广州等等,覆盖范围很广。”

  “嗯,整个薄膜从东南向西北倾斜,所以大气中拦下来的水除了我们自己用,还可以送到西北去种哈密瓜?”

  “是啊,只要有了充足的水,国家的耕地就可以增加百分之八十九,对农业来说可算是一场革命。”妈妈的回答异常流畅,像是演练过许多次一样。然而阿土从 中听不出半点愉悦。

  “等天河工程完工,爸爸妈妈就可以轻闲一段了吧?”

  “就算这项工程能完,也还会有别的工程。”

  “可皇上说过,天河工程是一项空前绝后造福万民的伟大工程,只要建成,天下就再不需要水利建设了。”

  “你放心吧,我们不会失业的。”妈妈苦笑着说。

  “可是等工程建成,全国风调雨顺,旱涝无忧,每一滴水的来源去向都能控制,你们还有什么工作可做?”

  妈妈不出声了。过了半晌,爸爸道:“以后的事现在还说不准。我想这些资料已经足够你用,想想怎么组织吧。”

  阿土高中解元的消息传来那天,灵巧薄膜终于在他家周围的六座铁塔顶端铺好。从此地面蒸发的水分再不会扩散到全球范围的大气环流里去,只有从更高的空中 降下的雨水会被单向纳入这个缩小了的循环系统。

  最早的薄膜是在皇城上空铺设的。据说当天皇宫里的中心导管就以超过每秒一吨的速率涌出了整个六边形范围捕获的蒸馏水,而且从此昼夜不停。宏裕皇帝龙心 大悦,对中书令及工部以下数百官员大加封赏。是夜,帝作《天河赋》,传习于天下。

  对阿土来说这真是一生中最美满的日子,可惜爸爸妈妈早早地回到指挥中心,家中依旧只有爷爷与他相伴。

  “阿土,今天你可以洗澡了。家里的储备又到了十五升。”

  “爷爷你怎么忘了,今天是天河工程开通的日子,我们以后可以用一百升水洗澡了。”年少的阿土得意地道,“就在今天晚上,水管里的水会像开匣的水库一样 喷涌出来。看,这是圣上《天河赋》里的句子。”说着拿起一张纸对爷爷兴致盎然地吟诵道,“怀四海之忧兮聊趋禹王,揽天河以沐兮泽惠绵长。修道绝魃,赖万民 同心并力;兴德至治,维百世大业祺昌。”

  爷爷迟疑一下,终于说道:“孩子,你也该长大了。”

  “什么?”

  “也许我们的用水配给只会增加很少的一点,或者一点都不增加。”

  “那怎么可能?这是天河工程啊,这几年朝廷预算的三分之一都投进去了。”阿土不以为然。

  “孩子,你忘了爷爷是干什么的了?在水利工程的领域,爷爷还从没走过眼呢。”

  “可是朝廷花这么多人力物力建设这项工程,怎么能没有充分的收益?难道朝廷命官都是傻子?”

  “他们当然不是傻子。他们当然有充分的收益。”爷爷的声音渐趋低沉,“我倒宁愿他们傻些才好。”

  “可是……”

  “孩子,听爷爷讲讲以前的事吧。”爷爷在阿土旁边坐下,打断阿土的话, “当年我在工部做水利侍郎的时候,朝中有人提出兴建一个大工程。这个工程在当年的名气和受关注的程度都绝不亚于今天的天河工程,虽然它的预算和天河工程相 比还差了不少,在当时却也是空前的庞大。”

  “那应该不是很久以前吧,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工程?”阿土大惑不解。

  “只因工程一旦失败,朝廷就绝口不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样用不了多久,百姓也会逐渐忘记。等百姓忘得差不多时,朝廷就可以酝酿下一个工程 了。当年那个工程的设想是在大河上游落差较大的河段末端筑起一条高坝,把河水从中截断,在以上一段河道上拦蓄出一个大水库。提出方案的人说这样可以控制河 水的流量,对防洪航运都大有好处,而且还能发电,只靠发电这一项就可以收回投资。”

  “结果没有成功?”

  “工部尚书问我的意见,我说不可行。我先把这个项目可能带来的弊端一一列举出来,再告诉他要达到类似的目的,最好沿河建造一系列的低坝小水库,投资只 要这个项目的三分之一。当然我的方案能够达到的效果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神奇,但它是实实在在可以做到的。”

  “尚书采纳了你的意见么?”

  “没过多久,我就被撤掉了水利侍郎的职务。”爷爷的声音平淡如常,阿土却听得悚然一惊。只听爷爷又道:“接替我职位的楼侍郎也不同意这个方案,所以没 过多久又换了别人。这个工程终于开始建造,用了十多年时间,花了不知多少银子。朝廷的每一文钱都是百姓的血汗啊。”

  “那么工程后来建好了么?”

  “建是建好了,但河流夹带的泥沙砾石在水库里快速淤积,蓄水量一年小似一年。因为高坝把那一段的水面抬高了一大截,没多久上游就发生了洪灾。这时上游 地区要开匣放水,但下游地区怕流量超过承受能力,双方各不相让。终于,上游在洪水里沤了近一个月之后把水坝炸开了,于是大水把下游灌作一片汪洋。从那以 后,上游和下游势成水火,发生了几次流血冲突。最后皇上下旨,令大坝的水匣永不闭合。这样一切都恢复到从前的样子,而用作水库的那一段河道就再也不能通航 了。”

  阿土沉默良久,终于鼓起勇气道:“天河工程不会那样的。导水管里都是蒸馏水,不会被泥沙淤住。”

  “孩子,你听着,天河工程最初是会起到一点作用的,只是它的作用决不会像朝廷说的那么大。过不了多久,它的缺点就会渐渐暴露出来,如果遇上突发事件, 还可能造成严重灾难。朝廷的宣传口径也会随事态恶化步步调低,最后不了了之。”

  “我不信!”阿土的声音带着哭腔,“天河工程一定会成功的。否则爸爸妈妈为什么要为它工作?”

  “因为我们全家要吃饭,还要喝水。”爷爷叹一口气,又道,“规划天河工程的人根本不懂水利。这样的工程若能奏效,世上也不必有水利学了。”说罢站起 身,回他自己的房间去了。

  这一夜,阿土目不转睛地盯着旋开的水龙头,龙头里一共滴下十一滴水。

  六天后供水衙门发来通知:由于天河工程的顺利起动,本市居民的配水量自即日起一律调高百分之十五。阿土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电话打到供水衙门。只听到彼 端摘机的声音一响,阿土的问题便一气冲口而出:“天河工程建好了,理论上每平方千米每天可以获得一万四千吨水,按人口平均每人能得到三百升,为什么配给量 只增加这么一点?”

  衙门里的人不耐烦地答道:“这方圆二十平方千米就只有我们这一根导水管,谁也没见能导出成千上万吨水来。你那些理论是哪听来的?”

  “朝廷就是这样说的,皇上也这样说。”阿土急得几欲痛哭。

  电话那边静默了好一阵,随后另外一个富有感染力的声音说道:“朝廷说的当然没错,可是天河工程还没有完全建好,很多地方的薄膜还不能用,所以现在只能 截获一小部分水汽,等工程全部完工时大概就能够达到预期效果了。”

  阿土只得挂断电话。他也只得接受衙门的说法。毕竟这才是刚刚开始,全国范围的薄膜还是千疮百孔地露着风,这样当然难以有效集中水分――皇宫里的出水量 不就超过了预期么?

  然而一个令他惴惴不安的念头始终挥之不去:皇城上空的薄膜也只铺好了皇宫所在的那一块。

  半个月后,爸爸妈妈回到家里,告诉阿土天河工程已全部竣工。然而家中的用水配给却再没有半点增长。

  “孩子,别这样不开心,毕竟多了百分之十五,已经不少了。何况你已中了举人,以后的用水会宽裕许多。”妈妈这样开导他。

  “可连预期的一点零头都不到。”一提到这个问题,阿土的眼睛就有些发酸。

  “虽然不到朝廷对外宣布的预期水平,却还是比我们的预期多了不少。”

  阿土惊疑地瞪大眼睛,似乎不能肯定三个月前为自己描述那幅壮丽蓝图的妈妈与眼前这个妈妈是否同一个人。

  “孩子,我们这里是干旱地区,所以水量比平均值小些。”妈妈的声音已不再坦然。

  “而且,我们还要送水到西北去……去种哈密瓜。”爸爸接口道。

  阿土只觉自己的脑袋忽然陷入一片混沌,仿佛连至亲的父母也不再可信。

  两行热泪终于夺眶而出的时候,阿土听到爷爷苍老的声音:“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生活。”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阿土一动不动地蜷在被窝里,听到父母悄悄进出了几趟。深夜的阒寂中,他听见熟悉的暴风从远处袭来,越刮越近,越刮越响,揉弄着铁塔 发出凄厉的啸声。

  风声时缓时急,时起时落,不时夹杂着沙粒落下的扑簌声。阿土专心致志地听着,一会儿是朝廷的喉舌在热情洋溢地鼓吹天河工程的伟大意义;一会儿是供水衙 门里的人欲言又止地搪塞他的疑问;一会儿是爸爸妈妈无奈的辩解;一会儿又成了《天河赋》振奋人心的笔调。声音渐趋重浊,令人窒息地从四面八方紧逼过来,就 像奔涌无穷的天河水从皇宫的中心导管里翻滚冲出。不知过了多久,风声和水声全部低落下去,却有另一个声音格外清晰――爷爷的声音一字一顿却响似奔雷地说 道:“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生活。”

  早饭时的阿土愁眉尽展,却发现爸爸妈妈的脸色非常难看,爷爷也异常沉默。阿土吃得很多,却还是第一个吃完。

  “我已经想通了。”长大的阿土郑重其事地说道。

  “想通就好。”妈妈慈爱地笑了,但她的笑容很快敛去。

  “洗澡不是非用一百升水不可,那简直是不可容忍的浪费。”爷爷说。

  “不,我们一定会过上有水的日子。”阿土看着三位亲人,宣誓一般地说道。

  “嗯,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们相信你。”爸爸应道,“今天没事就不要出去了。”

  “为什么?”阿土感到爸爸的话着重在后面一句。

  没有人回答。过了一阵,终于还是爷爷说:“你去看看也好,天河工程出事了。”

  巳时的天空依然没有太阳,朦胧的感觉就像黎明一样。风沙早己停止,整个世界却还是一片晦暗的黄。没有风,没有声,没有鸟,也没有云。只有漫无边际的土 黄色天穹密不透风地罩住人间的一切。

  ――天河工程!

  阿土立即省悟,造成如此奇景的沙尘并非悬浮在空中,而是铺撒在灵巧薄膜上。

  “我们曾向总部提出过这个问题的。”不知何时爸爸来到身边。

  “总部说这已不成问题。”妈妈似乎猜到阿土要问什么。

  “他们犯的错误越来越低级了。”爷爷长叹一声。

  阿土的反应却意外地平静:“我们一定会有充足的水。我保证。”三位亲人惊异地看他,蓦地感到这个孩子确已长大。

  七年之后中秋时节朝廷主持的会试在京城举行,阿土以一篇《天恩赋》夺得文学科第四十七名。宏裕帝亲自为前六十名进士主持殿试,竟以《天河论》为题。七 年来,“天河工程”久已不被官府提及,除皇城上空的薄膜在人工降雨的维护下依然明亮如新,全国各处被沙尘污染的薄膜都早已撤去。对无数黎民百姓而言,“天 河”这个词语本身也早已沦入历史的故纸堆中去了。这个“天河”究竟是不是那个“天河”?如果解错了题,不但入阁坐殿的希望必成泡影,已经到手的进士资格也 有被取消的危险。众人各自沉思,不敢草率下笔,只有阿土成竹在胸,三千字一挥而就。

  宏裕帝展开阿土的试卷,见开头写道:“夫天地有道,圣人有德,民心象水,帝业似舸。故不知用水之害者,不能尽知用水之利也。昔有天河工程,役耗空前, 功成七载,惟余笑柄。”皇帝看到这里,心中已自恼怒。勉强向后读去,见文章描述一番天河工程失败后的狼狈景象:“自是率土之滨,只见铁塔污秃,薄膜残破, 路人相指,咸称祸国。”皇帝心中更怒,不禁抬头狠狠向阿土瞪去。

  阿土端坐案前,低眉垂首,全然感觉不到皇帝的目光。宏裕帝又向下读,见下面说到工程失败的原因:“盖天河工程之误,非在君之离诲,乃在群臣之误君 也。”不由得眼睛一亮,转怒为喜,再看到“妄言其成,不计其败,一误也;鲸吞公银,滥举私商,二误也;谰言蛊惑,蔽塞天听,三误也。盖有佞臣如尘沙遮断, 虽君心如日之焯焯,君智如膜之通透,不能达天恩于草木万民焉。”皇帝读到这里,不禁大生知己之感,心想若朝中大臣人人像这新科进士一般公忠体国直言敢谏, 圣朝之治岂不直追三代?

  宏裕帝提起百倍精神,读到阿土文章的结尾:“臣家世掌水职,久沐君恩。臣幼禀庭训,精习疏导,愿借天威而规划百川,挟圣睿以引领五洋,复起十载工程, 攘成万世功业。此圣朝所以洗前耻于一端,而臣所以报陛下大恩于万一也。”读毕阿土的文章,皇帝只觉神清气爽,颊齿生津,似乎执政多年从未如现在这般畅快。 大喜之下不待其他进士交卷,立即下旨,钦点进士东方土为新科状元,加闻天阁学士,实授工部治水员外郎,主筹下一项泽被苍生的水利工程。

  “治水员外郎?”东方土的父亲东方禹满脸狐疑地看着儿子。

  “是啊,我和你们一样,每天也有五十升水了。可惜爷爷还是只有十升。”

  “可是你哪里懂得水利?”

  “水利世家出身的人怎么会不懂?”东方土自信地笑了。

  “就算有一点感性的了解,离治水员外郎需要的学识还是差得太远。”东方禹不安地道,“小心朝廷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别怕,爸爸。”东方土微笑道,“对于治水员外郎这样的官职,水利知识并不特别重要。”他抢在父亲开口之前接着说道:“无论是谁,只要经历过每六天只 能洗一次澡而每四天就有一次强沙暴的日子,都足以胜任。”

  从此东方土开始在工部的水利衙门任职。现任工部尚书楼玄本是东方土的爷爷东方万里的门生,也是前任的水利侍郎,因主持天河工程积功升掌工部。东方土全 家搬到京城不久,楼玄亲自上门找东方万里叙旧。两任水利侍郎壮年相别,三十年后重会时俱已鬓染秋霜,山形人世,各有一番感慨。

  席间,东方万里忽然问道:“巴东水道现在还是不能通航?”

  楼玄嘿嘿一笑,道:“巴东工程遗害极深,不但行船不易,而且洪涝频繁,加上两省居民曾举兵戈,方圆百里地方都少见人烟。天灾人祸,不止百端,尽如东方 大人所料。”

  东方万里道:“我却想到一个化淤通航的法子。”不待楼玄答话,就在桌上将杯筷摆开,不多时布成巴东附近地形,将数十年来苦思所得的通淤方案合盘托出。 东方土陪坐在侧,见爷爷头头是道地讲述如何改坝,如何导水,何处排淤,何处行船,巴东一带数百里河山尽在饭桌上展现出来。楼尚书神情凝重,不时提问,细细 探讨这个构思的一切末节。这样过了大半个时辰,总算论述完毕,将桌上杯盏复归原位。楼玄喟然叹道:“恩师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如此精微的工程构想真可独步 天下。若能付诸实现,巴东水道不但旧观可复,原巴东工程建造的初衷也可八九成真。这才是真正的造福万民之举啊。”

  东方万里道:“老朽自归田亩,无日不在考虑恢复巴东水道。但身为庶民,不得上觐天颜,故献芹于楼大人。只要工部照此立项投资,工程三年可成,十五年以 内必可杜绝荆江水患。”

  楼玄忽然起身离座,向东方万里深鞠一躬,道:“恩师教诲,弟子谨记于心。但今上好大喜功,不恤民情。这一项的工程既不能媲美三代,也不能辉映汉唐,犹 如李冰之为都江堰,而后世不知秦王,徒惠民而已。弟子无能,只怕难将它付诸实施。唯回去之后,定把恩师的方案录入工部册籍,待后人如有机会,便可完成恩师 的心愿。”

  东方万里缄默半晌,举杯对楼玄道:“这些年我设计这个方案时便没想在有生之年目睹它实现。今蒙楼大人收录,已属意外之喜。不敢再多存奢望。请为我们三 十年同僚之谊满饮此杯,自今而后,老朽不敢再言水利。”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楼玄也举酒饮干,道:“自今而后,人间不复有水利学矣。”二人相顾大笑,尽欢而散。

  宏裕十九年正月,闻天阁学士、治水员外郎东方土上疏陈引水方略,帝览疏大悦,擢升东方土为水利侍郎,每日水俸加到一百五十升。并令工部立即按此方案筹 备;又令户部自明年起加赋一倍,称吸海税。这一工程施工期间耗资达朝廷每年预算的六成,世称吸海工程。

  东方土志得意满地从家中的浴室来到大厅,对爷爷说:“我今天才知道爷爷的说法有多夸张,洗一个澡实在用不了一百升水的。”

  东方万里微笑道:“搞水利的人总不必为水多犯愁。”话锋一转,问道:“你的吸海工程没人反对么?”

  “殿上的大臣对水利一窍不通,就算有几个懂的也不敢逆拂皇上的圣意。倒是衙门里有几个年青人提出异议,不过都被楼尚书压下去了。”

  “楼玄自己没有反对?”

  “他大概还想多做几年尚书。做尚书每天有四百升配水的,当然他的所得远不止这些。”

  “果然是青出于蓝。”东方万里冷笑道。

  “爷爷是说楼玄还是说我?”

  “一也。”东方万里大笑。

  东方土也笑了:“我虽不是一个称职的水利侍郎,总算还是一个好孙子。”顿了一顿,又道,“其实楼玄尚书位子已坐得不太安稳。他是靠天河工程起家,现在 皇上把天河工程视作祸局,随时可以拿他治罪。幸好我打算大量借用天河工程已经建造的设施,把吸海工程当作天河工程的延续,这样他才有翻身的机会。”

  东方万里道:“若能成功当然一切都好。”

  “整个儿成功是不可能的。若连我设计的水利工程都能成功,世上也不必有水利学了。”东方土轻松地道,“现在我只想把一期工程建成,以后就可以进退自 如。”

  “一期工程是要覆盖整个渤海?”

  “是的。吸海工程就是天河工程在海上的扩展。海面空气湿度很大,取水的效果比陆上好得多。渤海是内海,没有台风和海啸,是吸海工程风险最小的一步。”

  “这还是风险最小的?”东方万里笑问。

  “不错。只要在渤海沿岸竖起铁塔,截止在大连到莱州一线,上面铺设可以自控开闭的新一代的灵巧薄膜,渤海蒸发的水分就可西济幽燕,效果一定比天河工程 好得多了。这一步成功之后第二步是把薄膜铺到黄海北部,止于威海到高丽一线;第三步再向东南扩展,把薄膜铺到东倭、琉球、台湾一线;之后再转向南海,铺到 安南、暹罗、渤泥和吕宋。我给皇上的奏折里没有细致划分,若有更好的步骤可以随时更改。实际只有第一期工程尚有实现的可能。”

  “倘若第一期能够建好,皇帝绝不会就此满足,非让你把四期全部建成不可。”

  “一期的工期长达十五年,只要成功,我就可以把后面的工程交给别人去做。不知死的愣头青遍地都是,可以随便提拔一个来做后续项目。有一期的成绩在先, 后面建成了是我设计有功,建坏了是他执行不力。只要皇上一天还用着渤海的水就不会治我的罪。”

  东方万里入神地听着,仿佛发现了一个毕生未睹的全新境界。只听东方土问道:“爷爷,您看第一期工程有成功的可能么?”

  东方万里思索一阵,笑着答道:“东方万里的孙子,就算是外行,也该比别的外行强些。”

  “但渤海水域宽广,中间又没有岛屿,靠现有的材料很难把薄膜撑住。我把朝廷投资的一大部分拨到材料衙门,只希望能在十年内造出横跨两岸支撑薄膜的理想 的材料。”

  东方万里大笑道:“要供应幽燕,用不了整个渤海。”

  十五年后的宏裕三十四年,覆盖辽东湾的吸海工程第一期投入使用,皇城里第一次用到了来自渤海的淡水。帝大喜,加封工部尚书东方土为镇海侯,特赐无限制 用水。次日早朝,帝颁御制长诗《吸海歌》,令群臣抄录。又次日,东方土献上步帝韵的同题长诗,言辞气势都仅次于帝诗。帝令将两诗同颁天下。

  于是又一批热血青年沸腾起来。至宏裕三十六年吸海工程二期动工之时,东方土游说前工部尚书楼玄荐贤十六人全权统筹工程,自己不再理会工程事务,每日只 与皇帝吟诗作文,唱颂繁华,从此再也没有用水的烦恼了。


作于2002-6

2006-08-24

劫余行

劫余行

2004年秋,网友毕业将找工作,状颇艰难,戏赠之。

雁行无迹风清冷,凋败长安添瘦影。淡翳熹光上报张,报张轻启人初醒。
忙呵双手搓双颊,紧把薄巾束薄领。故报铺张仔细搜,心焚意促指僵硬。
晨出拳剑俱白头,及见孤姝露未收。察尔清洁非似佃,霜寒何事苦勾留?
才松贝齿听待语,复咬樱唇盼又休。足恨浮生零似草,堪教陌路赏如猴?
甩起书包径开步,悲声要向无人处。当年金榜具名初,满巷合家皆鼓舞。
此去乘雷便上天,翱翔不必多回顾。他朝羊角送鹏程,莫忘三姑和舅母。
千里负笈登帝城,帝城残月领街灯。连方颠沛习隐忍,比岁扩招显圣明。
缴纳须臾怜近万,爷娘最是主人翁。忆昔翘首温加饱,此际相逢厉以狞。
梦境乡关寻未远,梦回长夜方一半。煌煌宝马映虹霓,粒粒青虫共白饭。
贷款成虚再竞争,寒家敢问能周转?高楼夜雪待明年,待到明年春更晚。
毕业时分絮若织,迩来穷士遍京师。惭愧债台专业冷,踌躇世道转生迟。
九门烜赫荣华地,八面萧疏落叶时。昨日朱颜犹玉润,而今除被泪沾湿。
沾湿尘土终无计,桑梓迢遥盼得意。几缕晴曦照世微,谁家累代袭公婢?
暮色层云日色昏,秋风秋雨怨秋深。归鸿望断炊烟里,一路笙歌渐不闻。

2006-08-22

《资本》

大江三年七月擂台作品


  YHWH 先生是吗?认识您真是万分荣幸。我是这里的总投资顾问 Edwin Hubble 。一打眼就知道您是个做大买卖的人,只有最懂得捕捉机会的杰出资本家才有您这样气度。想必您的时间也像我一样宝贵,所以我们马上进入正题。

  我已看过了您提交的预约材料,也仔细评估了您提供的几个失败案例。据我分析,您这些失败的共同之处是没能准确把握投资过程的一般规律。您总认为投资的 目的就是最终连本带利地一起收回投资,所以您每一次扩张的终点都是回缩到初始状态,我说的没错吧?那么只好遗憾地告诉您,我认为您还算不上最伟大的资本运 作者,您还未能理解资本运作的全部价值。换个角度来看,难道您在乎的只是表示资本多少的那个数字么?如果投资的作用只是没完没了地增加数字本身,它对我们 的社会或者对您个人会有很大作用么?您似乎从来没有注意过扩张资本与增强您对周围的影响力之间的关系,事实上影响力的增强比资本的扩张重要得多。在资本总 量突破某个门限之后,那个数字已经不再值得追求,您应该追求的是使用这些数字影响其他人,从而实现您自己的愿望的能力。这才是资本运作的真谛,也是资本主 义的真谛。所以您再次投下资本的时候,别再计划终有一天收回全部投资而把您开创的基业化为乌有,真正成功的投资必须能一直、永远、无限地扩张下去。只有无 限扩张的资本通过无限扩张的格局才能达到您期望的目标,我相信这一点对您现在的观念而言是个至关重要的补充。

  随之而来的另一个问题是您的格局扩张可能受到许多客观因素的干扰,并非只要您愿意就能一直扩张下去。所以在投资开始之后,您必须严密监视全局,密切注 意每一处微小的异常,因为任何疏忽都可能发展成让您前功尽弃的大患。麻烦的是这些讨厌隐患总是藏在那些阴暗幽邃的角落里,等您发现它的危害往往为时已晚。 所以您一定要清清楚楚地把握住最恰当的格局是什么样子,不断把它当作一把尺与现实的格局比较。任何冗余的东西都只会成为扩张的阻力。您认为把一分钱甚至五 分钱花到不必花的地方去会是一个伟大资本家可以容忍的失误么?当然不是。所以您要记得与最优格局稍有不同的东西就是错误的、危险的,必须给予足够的警惕。 另一方面,要尽量让您机构中的一切组成部分公开透明地运作,清除那些躲在黑暗中的不可预测的部门设置。那些被我们称作暗物质的结构将会成为您最大的敌人, 它们会无声无息地破坏您的事业,把它引向不可逆转的崩溃。

  一般说来,采纳了以上的建议之后您对您的投资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然而作为一位理想主义者,您当然更加关心投资的效率。在效率方面,从本咨询所走出去的 每一位顾客都会成为绝顶精干的投资王牌,他们的投资过程一定是标准的惯性扩张,他们能充分利用每一分资本,绝不会从任何一个奇点搞出像稍小的奇点生成的格 局。无疑您也会像他们一样。现在我就要向您介绍本咨询所独有的利器了,它是一个用于衡量投资效率的参数。这个参数是我毕生投资研究得出的最重要的成果,业 界就用我的姓氏为它命名。用您产业的扩张速度除以产业规模就会得到这个参数,它在您的产业扩张过程中会不断由大变小,但在任何一个确定的时刻,它对于您的 格局中的所有部门都是一个惟一确定的常数。因此您只要计算出这个实际数值,用它与惯性扩张的标准曲线比较,就能轻易看出您所投资的事业的当前走势与理想值 的偏离。以此为依据调整您的产业,必会无往不利。在资本运作的领域,我有充分的信心认为这是您需要购买的最后一次咨询服务,因为只要掌握好这个常数,您今 后遇到的任何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好了,时间到了。谢谢您的惠顾,尊敬的 YHWH* 先生。此时此刻,您已是一位真正伟大的资本家了,您的下一笔投资必能开创一个爆炸式的局面,然后等待您的就会是无穷无尽的成功。请您收下这只打火机吧,这 是您忠实的朋友,Edwin Hubble**,赠送给您的纪念品,当然我相信您不必靠它才记住这次愉快的会晤。当您再次发现一个大有可为的奇点摆在您面前时,请别再犹豫,牢记我刚才 给您的建议抓住机会勇敢地干吧,一个全新的宇宙正在等待您的经略。那些奇点就在那里,俯拾皆是,您要做的只是拿出这只美丽的打火机,咔嚓一下,把它点燃。


* YHWH:耶和华,代表上帝名字的四个希伯来字母。

** Edwin Hubble:埃德温・哈勃(1889-1953),美国天文学家,于1929年发现了哈勃定律。

2006-08-18

从团团、圆圆到警警、察察

去年朝廷挑了一对大熊猫,打算送到宝岛去,在岁末年初之际搞了一出声势浩大的取名运动,终于在春晚(春节联欢晚会的简称,非计生用品商标也)的直播中定名 为“团团”和“圆圆”。有意思的是,在春晚定名的好几天之前,龙应台在写给皇上的公开信里就未卜先知地用起这四个字了,不知是不是暗示整个取名大典都是聋 子的耳朵。更有意思的是,宝岛的小朝廷认定团团和圆圆都是假名,它们的真面目实际是统统、战战,或者阴阴、谋谋,总之是包藏了祸心的。当然你也可以说包藏 的不是祸心,是好心,别管是什么心,反正人家不乐意要。算算一年过去了,团团和圆圆仍在望洋兴叹: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据说周恩来最初答应送熊猫到美国的时候,曾经让尼克松夫人乐得失态,当时的人肯定料想不到,这么可爱的宝贝也有送不出去的一天。可是地球在转,世道在变, 一边是小饵藏大钩,一边是死活不肯咬,就在相持不下之际,又多出了警警和察察。要问“警警”和“察察”到底是哪一门的国宝呢,难道是警察?这也太没想象力 了吧。然而换个角度看,也非此不能体现朝廷高屋建瓴的风格。所以它们就是警察,是广东网警放在网上的两张脸。这俩活宝刚出来时,着实被喉舌们狠吹了一把。 喉舌们发现价值的眼光自有独到之处,居然看出它们外形靓丽人见人爱,几乎赶上了FRJJ。这使我马上想到冷宫里面的团团和圆圆――人家大熊猫都没戏了,你 大灰狼出来扮CUTE还能有点前途?果然当警警和察察再次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已经换了另一副面孔“

1、这些事情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2、要么配合我们执行命令,要么关网。
3、意见可以提,但是一定要先执行。


”再也找不到人民外婆的感觉,也一点都不CUTE了。它们坚持要在每个网页上占据一个醒目的位置,还要掌握一个具有超级管理权限的ID。实在比抢劫方便多 了。难以想象广东的站长们将以何等的热情面对朝廷这一英明决策,容易想见的却是三五天后喉舌上登载出来的欢呼雀跃鱼水情深的感人场景。反正在咱们天朝上国被迫就是自愿,反对就是拥护,黑就是白,怕就是爱,不必太过拘泥于表象。

古人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又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可见越是这种让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举措越有推而广之的空间。看来我也应该准备给自己的网站加上类似的厌物了。当然以北 京的高傲大概不会学外地叫什么警警察察,很可能根据地域特色命名为“沙沙”、“碧碧”,其名不同其实还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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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8-14

《超新星纪元》

《超新星纪元》/刘慈欣

浩劫之后的世界,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连公元纪年也被抛弃。这一部长篇小说对中国科幻的影响同样是划时代的,它就是《超新星纪元》。《超》制造了一场 超新星爆发,使地球上十三岁以上的人全部罹难,于是世界只剩下孩子,还有他们的童真童趣。可是世界就此变得美丽了么?在糖城时代,大人留下的资源被快速耗 尽之时,在孩子们习惯了挥霍却没有学会生产之时,在美国日本的孩子早已老成地接掌国家机器开始向中国磨刀霍霍之时,世界上曾经有过的罪恶一桩都没有消失, 反而变得加倍狰狞可怖。孩子们只能快速长大,快速成熟,快速学会成人世界的一切。他们要学习机械,这样才能掌握枪支;他们要学习驾驶,这样才能开动坦克。 战争,这个离他们最远的魔鬼须臾间来到面前,他们没有准备。战后,当那些美国孩子提出要与他们交换领土的时候,他们同样手足无措,四顾茫然。一切在开始, 一切在结束。只有文明的脚步依然延续下去。

(按:这篇可能是因为含有“纪元”俩字,在SHVOONG上看不到了。刚刚通过邮件往博客上发,居然连不上SMTP。伟大的柏林墙啊,我们在织你的 尸布。)

《笑傲江湖》

《笑傲江湖》/ 金庸

《笑傲江湖》没有确切的背景年代,金庸说它可以发生在任何时代,然而有心的读者都能看出,它是应该发生在当代的。与《天龙八部》中的星宿派、《鹿鼎 记》中的神龙教相比,日月神教更加入木三分、铁证如山地表现了那个组织的荒谬绝伦,那具僵尸的丧心病狂。还有呢?令狐冲这个似乎不太成功的人物,有些无 赖,更有些愚孝,以致网上有“生子当如令狐冲”的讥诮,不正是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度里,深陷于政治漩涡中的普罗大众么?可惜现实的人们比令狐冲多了成倍的愚 昧,少了过半的洒脱,于是只能在东方不败、岳不群们的导演下其乐无穷地自相残杀,对那些被困在华山后洞里的剑客而言,笑傲江湖不止是梦,更是连做梦都不该 想到的事情――他们只有血色的梦。幸好,今天,那些“代表”、“保先”、“荣耻”之类的教主宝训仍在无所不至地聒噪之际,人们已可开始做这个笑傲江湖的梦 了。这是我们的进步,仅此而已。

《鹿鼎记》

《鹿鼎记》/金庸

纵使是金庸,想象力也有枯竭的时候,于是他封笔。幸好在封笔之前,他为我们留下了《鹿鼎记》。《鹿》是一部颠覆传统的小说,首先颠覆了金庸自己的作 品。对早期的汉族主义的反思从萧峰开始,到康熙完成,正与他的第一部小说《书剑恩仇录》中乾隆的形象相映成趣。与康熙相比,韦小宝做的更多,他颠覆的是整 个武侠世界的传统,他宣告了武侠的终结。在《鹿》中,我们首先看到作者的功力,经过十数年的磨砺,作者的文笔圆融遒劲,线索纷繁复杂,情节丝丝入扣,让一 个鄙俗的小人物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浑水摸鱼,有如神助。后来的黄易作品显然走上了这一条路,专以编织复杂的背景和人物关系为务,可是这一路的缺陷,也在 《鹿》中就已垫定了。过于精巧的情节牺牲了次要人物,这是《鹿》不能不为人诟病的不足。除康熙、小宝之外,其他人物形象实在过于单薄,包括小宝的七位夫 人,都只乏善可陈得像是一个符号。于是当小宝厕身于诸方势力之间穿针引线游刃有余之时,读者感受不到他的智慧,却更多地感受到别人的配合。无论如何, 《鹿》是金庸小说的终点,他曾说他的十五部作品已经够读者看了,这个神话继续了三十多年,也许还要继续更久。

2006-08-09

科幻网络搜索趋势

刚才用GOOGLE趋势统计“科幻”这个词,获知:

1、搜索量最高的前十城市依次为:长沙、成都、武汉、重庆、合肥、哈尔滨、西安、天津、石家庄、昆明。而北京、上海、广东、台港澳等经济发达地区榜上无名。

2、从2004年至今的搜索量曲线可以看出,三年的一月搜索量均接近于零,2005年的七、八月际搜索量也接近于零,估计与学生考试有关。

3、三年的搜索量呈明显下降趋势。

接着搜别的,可以同时搜多个关键字以作比较。

奇幻――搜索太小无法生成数据。

科幻,玄幻――后者的搜索量是前者的三至四倍。

武侠,玄幻――后者略强于前者。

科幻作者中的何、慈、康、星河、杨平、克拉克、阿西莫夫、海因莱因等均无法生成数据。

俺的所有马甲和大江都无法生成数据。

金庸,古龙――对“金庸”搜索量最大的三个城市是台中,新竹、桃园,台北在第六,其余为大陆城市。对“古龙”搜索量最大的都是大陆城市,且台湾城市的搜索量接近于零。说明古龙作品虽风行大陆,在台湾的影响差了许多,或者与他的早逝有关。

黄易,倪匡,温瑞安,梁羽生,凤歌――黄氏独占鳌头,搜索量约相当于后四人的总和,是赶上了好时候。小凤居末,仍须努力。

黄易,金庸――后者略多于前者。

金庸的十五部作品名皆有足够的搜索量以生成数据,古龙作品的关键字“楚留香”、“绝代双骄”、“多情剑客无情剑”、“小李飞刀”等能够生成数据,温瑞安的关键字“四大名捕”、“逆水寒”可生成数据。

孔子,庄子,李白,苏轼,杜甫――李白占优。

胡适,鲁迅,老舍,林语堂,金庸――鲁、金相近,居首,林居末。

我找到的搜索量最大的词是“色情”,次为“免费”,第三是“股票”。

更多项目,有空的去玩吧。网址在:http://www.google.com/trends

2006-08-07

《噬》

在DOGN见小来转帖:云南、山东狂犬病大作,官府急扑杀狗,众论不一,戏为之。

  该来的终究会来。小来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火车慢慢开进终点站,扛着大包小包的下车旅客挤满了车厢过道,从他们身体的间隙可以看到外面的站台一格一格地向后移动,速度已经像步行一样缓慢。站台还是老样子,很平,很宽,只是今天看上去比平时更宽,因为那上面似乎是空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时间还有些早,这个季节的天色却已经大亮。车停稳了,人们鱼贯而下。最后一条鱼也游过去时,小来敏捷地抢过过道把眼睛凑到对面的车窗上。下车的人大多正涌向地下通道,还有些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像是在等人来接。

  可是今天清早,北京站的七号站台上,不但看不到接站的人,连车站的工作人员和推车的小贩也没了踪影。似乎整个车站只剩下这一车的来客,等他们全数从地下通道里漏走,宽阔的站台又会变成一个光溜溜的浴缸。

  似乎火车把他们送进了一座空城。

  所以那些等待的人张望了一阵,还是背起沉重的包裹,无奈地随向人潮的末尾。

  该来的终究来了。小来提起自己的行李,从车门口轻轻一纵,落到站台的水泥砖上,半点声息也无。

  小来最后一个走到地下通道的入口,身后只留下一片静谧。回头去看,清晨的阳光把大地冲刷得一干二净,目力所及之处几乎完全静止下来,只有远处一个小小的白影一闪一闪地移动,似乎发现小来在看着它,向这边清脆地吠了几声。

  几天之前,小来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狗还禁止进入车站,当然更禁止乘车。谁知就在这次短暂的旅程结束之时,这只小小的京叭已经大摇大摆地逡巡来去,好像整个车站都成了它的领地。它跑到一节车厢门口,回头看看小来,示威似地叫了几声,一下蹿了进去。

  也许是车站在这几天里改动了不许犬类进入的规程吧。没人会对此感到惊讶,因为这个时代可能只有火箭会比狗的地位窜升得更快。

  小来清楚地记得,就在昨天,这列火车始发的城市修改了食品卫生法规,规定对狗粮与人类食品执行同样的卫生标准;就在上周,十六大城市的犬类总数终于超过了人口,犬类消费品的销售额也超过人类用品;再就是一个月前,湖北某人大代表公开呼吁授予犬类与中国公民等同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因涉嫌影射国家人权状况不佳而受到调查;最近半年里,“灯笼”们最大的胜利是将养犬课成功纳入九年制义务教育体系,课时与语文课相等。“灯笼”是小来他们给那些爱犬如命的人取的绰号,是从后者的英文名 dog-lover 的缩写中附会而来的。

  小来不喜欢狗,虽然只是远远听到那只白色的小叭的吠声已令她如刺在背。这是一种多么低级粗陋的声音啊,没有韵律,没有美感,这样的声音能有什么用处呢?如果这也是一种语言,它能表示的信息一定在六个比特之内。当然,也许正因为粗陋,这种声音才能越叫越响,不像那些既精且深的声音,比如人语,只要发出一点就能像河川决口一样煽起天翻地覆的灾祸。所以它们有权自由地叫,而人不行。可能那些灯笼们爱狗的初衷里,就有一些对这种自由的艳羡吧。

  地下通道里的人走得很快,因为出站口的每扇门都敞开着,而且没人查票。壁上刺目的水银灯下面,居然也蹲着一些白底黄花的小狗,一声不吭地注视着经过的人群,血红的舌头从嘴里垂下来,微微摆动,像在清点人流的数目。人流的主体已经消失在门外,狗也似乎没了精神,低着头聚在一起,颇为整齐地奔向通道的另一端去了。

  狗是合群的东西,不像猫科动物那样独来独往,所以人们不但早就豢养了成群的军犬和警犬,更设计出狗拉的小车的雪橇,让这个物种组成团队竭尽所能为主人出工出力,就算狗群里偶尔发出一些吠叫和厮咬也不会有人在意,何况它们刚好聪明到能够懂得把吠叫和厮咬留给主人不喜欢的人。无论如何它们是忠诚的,而在所有值得褒奖的优秀品质之中,忠诚当然是决定性的一条。

  然而也有些人并不相信忠诚。因为他们清楚狗和人的祖先曾经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在那些原始的山地和平原上翻来覆去地互相杀戮,互相撕食。直至人的祖先掌握了一系列新颖的武器才一步步在对抗中取得优势,接着将优势渐渐扩大,将它们俘虏过来,以死亡和酷刑一步步地培育出忠诚之类的优良品质,最终从它们的敌人变成了它们的主人。那么,这样得到的忠诚会是可靠的么?在它们的权利被人类溺爱地托起,再不用继续面对暴力威胁的时候,真的存在某种道德上的力量令它们继续对主人忠心不二?

  小来就是这样一个怀疑者,每当面对那些锐利的牙齿和血红的舌头都会不自禁地全神戒备。她从来没有忘记在远古的生存竞争中,这样的牙齿和舌头意味着什么。

  街上到处是狗,仍然没有人,连前面刚刚从车站里出来的人也一个都看不见了。与这座巨大的城市相比,一列火车送来的乘客当然只是杯水车薪,什么事情都影响不了,只能像洒入湖水中的一小撮盐那样不断稀释,直近于无。这些狗大概也明白这一点,只是不慌不忙地漫步,有意无意地监视着小来的举动,一双双寒冷的眼睛透出对这街上惟一的异类的好奇,更有一股令人颤栗的杀机。整个北京的人都去了哪里呢,难道已被庞大的狗群吞噬殆尽?可是一路上看不到半点残肢碎骨,连破布和血迹也没有半分。但愿人们已经察觉形势的异常,及时逃离了吧。可是人又怎么可能逃出这许多恶狗的重重包围呢?

  所有车辆都在路边停着,座位上空空如也。有的司机不知遇上了什么急事,不但车窗没有摇起,连钥匙也插在原位,就独自莫名其妙地消散在空气里了。小来在车堆里转了几圈,将一辆插着钥匙的富康出租车里里外外查了一遍,确定没半根狗毛,就把双手搭上车顶和车门,“嗖”地一下从车窗钻了进去。刚在驾驶室里坐定,只见黑影一晃,一条半大的黑背无声无息地从车窗向她扑来,直取咽喉。

  这条狗轻捷剽悍,训练有素,看来满有把握在半秒之内把小来的颈血灌满她的食道和气管。可是狗嘴刚刚伸进车窗,小来的手掌就已拍在它的鼻梁上,那狗一声惨号,向来处落了回去。“下作的畜牲,只会用嘴咬。”小来咒骂着升起车窗,点火挂档,撞开狗群沿着街道飞驰而去。

  前方就是住处了。那同样是个让她难受的地方,因为那里同样是狗和灯笼的世界。楼下邹嫂养了三条大狗,青姐家是五只小的,对门毕大婶只有一条,却是条藏獒,比另外八条加在一起还要凶悍。只有楼上乔老头不养狗,而且有些怕狗,所以每次进楼的时候都要先站在楼道口屏息细听,确认没有任何一家的狗放在外面,才一手拎起拐杖另一手掏出钥匙,蛇一般灵活地冲上楼梯,于群犬交吠声中在三秒钟之内认锁开门,再闪进去靠在门上,发出吴牛一样的喘息。

  院子里总是有狗,现在也一样。不知是否因为少了蹓狗的人,看上去比平时更多。也许是诱敌深入的计划已经完成,这里的狗已不再掩饰对小来的敌意,车门一开就有一股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随即看见四条大型苏格兰牧羊犬拦在面前,嘴里露出一截牙尖,闪着瘆人的寒光。小来认得其中三条是邹嫂养的,平时还算温驯,另外一条肩头带着些血渍,像被他狗咬出来的伤口,虽没见过,却觉得十分眼熟。小来下车走向楼门,四条大狗蓄着势一步步向后退却,小来前行几步,突然纵身一跳,落下来时两脚已各踩住一只偷袭的吉娃娃,两只小狗的脑门都被她的鞋跟穿透,挣扎了几下就再也不会动了。

  情况很明显,狗确实反了。不知在什么机制的作用下,这个城市,甚至整个国家的狗体内的某个沉睡了千万年的基因开始复活,就此对人类发起了总攻。而且它们的行动立竿见影,至少在表面上已经将这个国家的首都牢牢控制住了。

  然而这一切到底是谁的安排?是政府认为狗比人更易于统治,还是外国人甚或外星人入侵阴谋的一个步骤?

  四条大狗散向两侧,又从后面包抄过来,将小来围在垓心。没见过的那条踞在她的右侧,首先人立而起,将两只前爪抓向她的颈项,小来不退反进,抖手一拳抢先击中它的胸口,那狗立时向外飞去,小来鞋底擦地,像在冰上一般轻快之极地滑出半步,躲开一前一后两狗的袭击。左侧的狗也飞扑过来,却被小来左手的手指戳中咽喉,发力向下一划,将它肚腹撕开一条长长的血口,内脏流得满地。剩下两狗同时扑来,小来侧身裹肩,双手外展,准确地劈断了它们的颈椎。

  转瞬之间,四条大牧羊犬只有最先飞出去的一条重伤未死,斜躺在地上狺狺低吼,却怎么也无法移动半分。那一拳打迸了它右肩上原有的伤口,鲜血汨汨而出。虽然无法动弹,它仍用舌头不住地舔舐牙齿,怨毒地瞪着小来,似乎仍要扑上来把她撕成碎块。小来却笑了,上前几步对它轻松地说:“再见吧,邹嫂。”伤狗突然发出恐惧的厉吼,但它的叫声只发出一半,就被小来一脚踏碎了头颅。

  这时她已被百余条大大小小的狗密密围住,为首的正是毕大婶的藏獒。不用看也知道另有两条藏獒一左一右盯在身后,那是毕大婶和她的老伴。看来这是一种变异的狂犬病毒,将咬过的人类全部变成了狗,不但具备了狗的形态,也继承了世世代代积累的仇恨,而这种仇恨在他们曾经为人的复杂大脑里一经发酵,比本已为狗的恶狗更深了几分,所以才会这样不顾一切地向残存的人类凶猛反扑。

  小来凭着汽车上下游斗,杀毙了几十只恶犬,对那三条藏獒却始终力不从心。虽然抓落了一条藏獒的耳朵,踢断了另一条的尾巴,但伤不致命。久战之下,她的身法已渐渐不如先前灵动,退到楼边的时候,脚上两只鞋都已不在,背包也早被群犬撕得稀烂。

  为首的藏獒发出低沉的吼叫,围成半月形的犬群像蝗虫一样同时跃起飞扑过来。在它们看来小来已经无处可避,只能被它们撕碎。可是它们扑到的只是一面坚硬的墙,小来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抠着墙面攀到了二楼的高度,居高临下,竟有些好整以睱地说:“就算人类真的灭绝,也轮不到你们这些吃屎的畜生。”不知下面的犬群里有多少能够听懂。众犬狂吠声中,一头藏獒猛然跃起,咬向小来的右脚,小来将右手五指撮拢,全力一啄,在它的头顶凿出一个血洞,劲力入脑,立时软倒在地。可是这一下用力过猛,露出空裆,另外两头藏獒觑得机会,一左一右齐齐扑上,这一回,小来真的回天乏力了。

  两头藏獒仍是攻向她的双脚,因为只要双脚一动她势必从墙上跌落下来。眼见两张血盆大口离目标越来越近,自三尺而一尺,一尺而半尺,三寸,两寸,一寸,一寸,还是一寸。只差一寸,它们上跃之势突然顿住,然后下坠,惨叫着摔在地上,痛苦万状地扑腾翻滚,却再也无法站起身来。

  不知何时,狗群背后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个佝偻的身影,一双瘦长而苍老的手上沾着血迹,各自将一件小物随手抛在地上,正是两头藏獒的一节腰椎。

  “乔老,你总算来了。”小来从墙上跳下,嘴上寒喧,脚下却不停着,连续踢死几条恶狗,剩下的呜呜叫着,四散逃命去了。

  乔老头喘息着说:“你说得很对,怎么也轮不到它们。就算人都死绝了,世界上还有我们。”

  小来得意地笑了。捡回自己的鞋,转着圈将满地狗尸踢作一堆。突然昂起头向楼群大叫一声:“喵——呜——”乔老头也扯开嗓子,低沉而苍凉地应和:“喵——呜——”

  群楼星星点点地打开几扇窗,各自探出一些劫后余生的居民。

  “喵——呜——”

  抑扬顿挫的叫声此起彼伏,渐渐响彻了整个北京。

2006-08-03

《飞狐外传》

《飞狐外传》/ 金庸

武侠小说写的往往是武,而不是侠。金庸想用《飞狐外传》弥补这个缺陷。那么侠是什么?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不为面子所动,不为美色所动, 惩恶扬善铲除不平,这就够了么?从来没有一个武侠人物能带给人这样的思考,从来没有一位作者让这样的思考撑起作品的天空,金庸这样做了,可是并不成功。胡 斐告诉我们,侠用暴力代替法律,捍卫的是自己心中的正义,并不是普世的正义。他可以不经过严密的取证和审判就断定是非真伪,然后用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式惩治 “罪人”。如此行侠,不也是另一种犯罪?他将钟四嫂杀子的血债算在凤天南头上,又企图以杀死凤天南儿子的方式予以讨还,这样对么,公平么?他不管,只要自 己认为是对,就一定要执行到底。读到这里,我知道为什么武侠小说往往避免言侠了,因为这样的侠本身就是荒谬的、丑陋的。幸好,在几乎与这部作品同时《神雕 侠侣》中,作者提出了另一种侠的概念:为国为民,侠之大者,从此告别了那种狭隘的、暴戾的“侠”的境界。愿这样的“侠”与中国永决。

2006-08-02

《宋词选》

《宋词选》/胡云翼

1962 年出版的《宋词选》是 1949-1979 年间中国家庭收藏率最高的书籍之一,作为一部以繁体字竖排的古词选本,这个成绩令人惊叹。《宋词选》的成功主要在于注释的严谨和全面,不仅在前言中提纲挈 领地介绍了词,特别是宋词从创生到衰落的历史,更将这个过程贯注到正文的每一篇章,配合对文字、典故的精当注释以及对作者生平、创作背景、前人评论的适当 穿插,使读者易于获得对宋词的全貌的了解。然而,作为极左年代的出版物,本书对作品的遴取明显受到了时代背景的局限,往往以狭隘的共产党阶级观为标尺苛求 古人的生活和创作,从而过多地选用了豪放派所谓“南宋爱国词人”的作品,忽视了对词这一高度艺术化的文学形式在艺术层面的要求,也是一病。